去年10月,在纽约佳士得拍卖现场,一幅名叫《埃德蒙·德·贝拉米肖像》油画以43万美元价格成交。这本来没什么问题,在得知这幅画背后真相后,不出意料,所有人都大吃一惊。原来,这幅作品是由法国艺术小组Obvious用人工智能而完成的!
埃德蒙·德·贝拉米肖像(EdmonddeBelamy)
人工智能艺术是人创造的艺术,还是机器自己的艺术呢?或者,这种东西还能叫做艺术吗?
更早些时候,一份神秘的新闻稿降落在记者们的收件箱里,上面写着“创造力不只为人类所拥有”。写下这份新闻稿的是一个名叫Obvious的法国三人艺术小组,他们声称,他们的人工智能(AI)能够创造艺术。这是他们一系列宣传的第一步,最终,他们、或者说他们的AI所创作的肖像画出现在佳士得拍卖中,预估价格低于1万美元,最终以43万美元成交。
艺术小组Obvious的成员之一PierreFautrel与《埃德蒙·德·贝拉米肖像》合影,贝拉米是虚构的18世纪家族,埃德蒙从未在历史上出现过
肖像本身看起来斑驳不清,似乎尚未完成。眯着眼看过去,这幅画好像能够符合伦敦国家肖像馆的要求。睁大眼睛,则感觉它模糊而古怪:一张苍白的圆脸浮现在朦胧的画布上,三块深色的区域意味着双眼和嘴巴。作品的“笔触”看起来是像素化的。在作品的右下角,作者的签名则是一串算法。那么,这幅画是否是机器“眼中”的我们?也许,跨过人类认知的偏见,这就是我们的模样。
肖像右下角的“算法签名”
这幅肖像被列为第一件在拍卖中售出的AI艺术作品,使Obvious一下子成为了媒体口中一种新艺术的旗手。他们的营销利用人们对于AI的焦虑感而激起兴奋。媒体上涌现出一系列让人恐慌的疑问:这是艺术吗?对于这样的作品,艺术家和拥有者分别是谁?如今机器也具有创造力吗?
所有的疑问都是合理的,却又是不成熟的。正如Obvious所暗示的那样,技术远远没有达到先进的程度,而公众对AI是什么、能够做什么充满困惑。Obvious的营销正是巧妙利用了这一点。
人工智能的智慧
人工智能艺术已经有50年左右的历史,但是Obvious的肖像掀起了新的浪潮。过去,用电脑来“生成”艺术的人们必须写下代码,指定所选美学的规则。对比之下,这种新浪潮运用的算法能够自己学习审美。然后,它们能够根据生成对抗网络(简称Gan)来生产新的图像。
Obvious的肖像右下角的签名就是Gan算法。Gan并不是一个网络单独工作,而是让两个网络彼此竞争。它模拟了艺术伪造者和艺术侦探之间的互动。二者基于同样的数据训练而习得审美,一个生成新的图像,即模仿展示给它的东西,另一个则评判它们是生成出来的还是真实的。直到“侦探”无法分辨什么是生成的、什么是真实的,整个过程便结束了。佳士得拍卖上所卖出的这件作品就是经历了这样的过程。
Obviousart联合创始人:PierreFautrel,GauthierVernier,HugoCaselles-Dupré。此三人没有任何艺术背景
这幅肖像并不是AI所生产的唯一图像,而是它能够产出的无数张画中的一张。由于某些原因,Obvious三人组选择了它,他们认为这张画最“恰当”。他们也参与了整个过程的其他步骤。他们在AI开始之前对它进行了编程,然后选择了1.5万张肖像供它学习。在右下角的Gan算法签名是一种“狡猾”的营销手段,其实并非AI自己创作了这幅画。
事实上,这甚至不是他们的AI。佳士得拍卖结束后,人们发现这个AI其实是另一位19岁高中毕业生巴拉特的发布在代码开源社区GitHub上的一套算法。他对其进行了编程,用视觉艺术百科网站“维基艺术”来训练它,并且利用它生成了大量非常相似的肖像,之后,巴拉特将代码发表在网上,附加上开源许可证,这样其他人也可以免费地使用他的AI。因此,Obvious的肖像不仅不能归功于AI,也不能归功于Obvious。
源代码编写者巴拉特在推特上对《埃德蒙·德·贝拉米肖像》的讨论
了解了这些之后,围绕佳士得拍卖而产生的风暴也逐渐平息。AI并不是独立生产作品,从人类意义上来说,它没有创造力。这无疑和所谓的强人工智能,也就是在科幻电影里出现的那些有感情、有目标、能够独立思考的机器不一样。不过,作为一个工具,它的确能够做出有意思且让人意外的事情。
人工智能的艺术
使用人工智能的艺术家并不担心会被取代。他们打造了这些机器,每天和它们一起工作,他们了解机器的局限性。艺术季家们所感兴趣的是“共同创造”:人工智能让他们得以超越自己已有的能力。克林格曼是在艺术中使用人工智能的先锋之一,他将其视为一种延伸人类认知的途径。
马里奥·克林格曼是在艺术中使用人工智能的先锋之一
“最终,你会囿于自己所见、所听或者所读,在这个范围内,你不太会‘失灵’,”克林格曼说道,“有些人会通过吸毒来达到这种突破,但这只会带来更荒谬的联系。然而,机器则能够让你实现这种突破。因为相比人类大脑,机器更容易失灵或者偏离轨道。在这个过程中,常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有趣的事情发生。”
加籍华人艺术家钟愫君基于自己的画作来训练AI,最终形成“画笔的二重唱”
运用AI的艺术家们不只是简单地复制代码、点击运行按钮,而是以自己的方式来设定。克林格曼建立生成模型的系统,他将它们连在一起,用一个模型的输出结果来训练另一个模型,直到最终的图像和原始输入相距甚大。安娜·里得乐创造了独特的数据组来训练她的模型,比如拍摄成千上万张郁金香的照片,然后训练AI生成郁金香根据比特币价格浮动而“开花”的视频。钟愫君基于自己的画作来训练AI,让它将学到的风格转化到她身旁的机械臂上。结果是一种“画笔的二重唱”,艺术家和她的机器之间自发的互动。
安娜·里得乐拍摄成千上万张郁金香的照片,训练AI生成郁金香根据比特币价格浮动而“开花”的视频
乍看之下,AI艺术圈似乎受到视觉艺术家的主导,因为在人们印象中AI必须要善于创造图像而非文本或声音等等。但事实是当AI尝试模仿它被训练的东西时,常常会出错,而视觉艺术只是对此更为宽容。正如克林格曼所说的那样,“眼睛比耳朵更宽容。”
当然,也有在文本和声音上探索AI的艺术家,古德温就是其中之一。他研究点在于文本和计算的交集。在古德温的最新作品中,他驾驶一辆黑色轿车上路,轿车和相机、扩音器、电脑相连,“吐出”像超市收银发票那样无止境的数据。“这个项目背后的理念在于让轿车像一支笔那样写出小说,”古德温说,“车外的风景、车里的声响、时间和空间都被输入AI,然后将其转化成小说。当你阅读的时候,你正在成为作者,因为文字的背后没有人类的意图。你开始将意义投射其上,读者成为了作者。”
Goodwin用AI写小说,将轿车变成一支“笔”
意图的空缺正指向AI艺术概念转换上的核心。“这是一个让人反思何为人类、何为智能的机会,”凯尔·麦克唐纳说道,他是一个将AI运用于舞蹈的艺术家。“当我们建立这些模仿我们自己智慧的算法时,我们有机会明白一件事:创造力意味着什么?为什么艺术是好的或是坏的?我们和艺术的关系是怎样的?作者身份有多重要——如果我听到一首很美妙的乐曲,那么它是由人类或AI创作重要吗?”
凯尔·麦克唐纳将AI运用于舞蹈
大多数艺术家嘲笑AI具有创造力的观点——但是这取决于你如何界定创造力。AI显然创造了一些东西,有时候它们的方式新颖而有效,不过,它们这么做是毫无意图且没有意义的。是人类对它们的输出进行了演绎和筛选。“机器没有创造任何东西的意图,”克林格曼说道。“就好比你生火,火产生了一些有趣的形状,但归根结底火并没有创造力——是你幻想出形状,然后看到了图案。AI也是一团火。”
与其提出“机器是否可能拥有创造力”的问题,也许我们应该问的是“相信机器具有创造力对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”。AI领域的重要人物之一霍夫施塔特曾写道,“有时候,AI的每一步新进展似乎并没有让人们在真正的智能是什么上达成一致,而只是揭示了真正的智能不是什么。”同样的问题也适用于创造力:机器所实现的东西越来越多,对于创造力的标准就越来越高,我们对人类创造力的理解也越来越深。“最终,AI与我们的竞争总是迫使我们做得更好,”克林格曼说道,“从而让人看清是什么让我们人类与众不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