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木叶还未飘落,但秋天已然到了。
这样的季节,总是让人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黯淡无光的史铁生。曾经,风华正茂的他,从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毕业,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到陕北插队。可是,还不到三年时间就因为腰腿病坐上了轮椅。
世事有时候真是苍凉得让人猝不及防。
但是,就是这样一个在生病的间隙写点文章的人,却把自己写成了一个传奇。韩少功说他“沿着悬崖行走,一次次以生命的名义对抗死亡卷土重来的生命奇迹,留给人们更多生活的勇气。”王安忆说他“用生命书写生命”“代表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理想。”铁凝说他“那么多年坐在轮椅上,却比很多能够站立的人看得更高;他那么多年不能走太远的路,却比很多游走四方的人拥有更辽阔的心。”
然而,如果不是在那个秋天母亲一次次地鼓励他,甚至用生命的绝唱启迪他,恐怕他走不到后来的高度,也看到人生很多的风景。
很多人读《秋天的怀念》,都会为那种感人至深的母爱潸然泪下。史铁生对母亲的内疚,也许很多人都有体会,但是,史铁生当时所经历的痛楚却未必人人都能感受到。
那时的他,恐怕深刻地感受到了:被遗弃的灵*只有在孤寂中才能安然存在!
我们从一生下来就过惯了群居生活,不断地与外界发生联系,展示我们自己,享受爱与被爱的滋味。虽然我们也都知道人生而孤独,但是,突然某一天,当别人蹦蹦跳跳向你走来,又说说笑笑离你而去的时候,你发现自己举步维艰,既无法欢迎又无法追赶,恐怕很多人会失落、愤怒,从而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。
11年4月,史铁生因突发脑溢血去世不到半年,刚刚走入婚姻的我突然也腰腿开始疼痛,医生初步诊断为股骨头坏死,当时真是感觉晴天霹雳,眼前一黑。生平第一次听说这个医学名词,而且加上“坏死”,便觉得是不治之症。各种百度之后,真是又绝望又气愤又无可奈何。
“我们这里医疗条件有限,你还是赶紧去其他地方看看吧!”医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。
那几天,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谁也不想见,哪也不想去,跟当时的史铁生一样脾气暴躁,喜怒无常。我害怕出去以后别人异样的眼光,我也怕别人一次次地问我生病的情况。唯有在那个狭小的屋子里,我才会安心一点,不过有时也会在深夜里无缘无故地放声大哭。
面对如此变故,大哥也不知所措,看着整天一瘸一拐的我,好几次都恨恨地说:“干脆把我的腿锯下来给你好了!”后来,他给我找来一副拐杖,以缓解我行走时右腿的疼痛。
那个时候,我经常想的是,干脆让我就死在屋子里好了,不连累任何人,我走了,别人的生活也可以干干脆脆地重新开始了。
“我可活什么劲!”虽然不止一次地想过,但我没有说出史铁生这样的话。父母不在身边,大哥也没有说“我们要好好活”之类的话,只说要带我去看病。
终于,我们请好假踏上了治病的旅程。在乌鲁木齐,经过专家会诊,我又被确诊为强直性脊柱炎。虽然仍是不治之症,但去掉了“坏死”二字便稍觉安慰。而且这种病据说控制好就可以了,甚至有人40岁以后会自愈。
即便如此,我还是每天为那条无法行走的腿黯然伤神。现在我仍清楚地记得,那个秋天的*昏,树叶在风中簌簌地飘落,大哥医院的小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,巨大的沉默包围着我们,未来突然变得模糊而遥远。
后来,我突然明白,生命总是情不自禁地悲悯另一个生命,这种悲悯有时会促使它以某种决绝的方式给你以神秘的暗示,让你恍然大悟,让你悔不当初。
史铁生把自己囚禁起来,是悲悯于母亲的操劳;同样,答应母亲去北海看菊花,也是悲悯于母亲的再三央求。而病入膏肓的母亲,几次三番忍耐儿子的愤怒,也是悲悯于他的年少不幸,只是,母亲的悲悯更决绝,一下子溘然远去,把死亡这件事赤裸裸地摆在史铁生跟前,才让他猛然明白了“好好活着”的含义。
史铁生如此,我也如此。生病的事,我一直没有告诉父母,可是后来当我回西安治病的时候,他们还是知道了。他医院,母亲只是哭,叹息,父亲却一直鼓励我,说没事的,现在医学这么发达,既然可以控制就有希望,花点钱也没什么。
可是这话说了没多久,父亲就突发心梗去世了。
陈希米在《让死活下去》里说:“他们已经能坦然地谈笑风生,说你,说你的名字、你的故事,我却越来越脆弱,这会让别人尴尬。”
那段灰色的日子,悲痛欲绝的母亲一边要料理父亲的后事,一边还要照顾生病的我。而我,每每听到有关父亲的事就忍不住泪流满面。甚至几年过去了,父亲坟头的野草已经很高了,还是不能听到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。
现在,母亲的伤痛渐渐愈合,常常忆起父亲的事:“你爸看到你那个样子,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,常常自责,说你上高中那会也突然腰疼过,可是没查出来原因就没管了。真是后悔,那个时候就应该查清楚,早点预防,都是我们害了你呀!”
常常没说完,我俩已泣不成声。
人啊,勇敢地走出那座心灵的牢房,才可以看到树一遍一遍地绿着,也才可以看到一个又一个孩子抱着玩具从山洼里跑上来。
在母亲的感召下,史铁生走出来了,用细腻的笔触把人生的四季描绘得绚丽多彩。同样,我也走出来了。经过积极地治疗,我的病情明显好转了,尽管关节因为当初贻误治疗而出现损伤无法修复,但我已经可以很坦然地接受它们了。
前段时间,看到一批诗人在头条上跟余秀华互怼,有人才华拼不过别人就开始攻击余秀华残缺的肉体,真是有损失诗人的形象。有时还真是不得不感叹,有人是身残,有人是心残,身残尚有疗救的可能,心残真是无药可救了。不过,心残的人倘若身康体健,还是无法体会那种被死亡步步紧逼的窘迫。
说到这,我还是忍不住想引用一句陈希米的话,“如果死亡对你打个手势,或者你瞥见了它,或者你只要感觉它在那儿守望你,你就可以抛弃许多令人心烦的事。你就能发现属于你的最要紧的事,你立刻就学会了忽略,学会了重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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